這篇文章描寫一位出身貧賤的人家,家人辛苦掙錢讓他讀書留學,求取功名,榮耀門楣。等到功成利就,卻日夜忙碌,無法騰出時間,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年邁父親臥病在床,無以自處的情景。這個場景幾乎到處都是,而且一直延續到現在,變本加厲。現在雖然不再是從前那種辛苦的環境,但望子成龍的心裡如一。有些父母不但墊上更多的金錢,甚至犧牲了自己的青春與婚姻,為的是自己的孩子能夠有一個更好的成長環境。
回想我自己的情景,雖然沒有現代版的育兒篇那樣幸運,但與這篇故事的背景也似曾相識,只是主人翁至少比我年輕廿歲,而且我也沒有主人翁的才華。我年輕時北上求取功名,最後只能在台大謀到一個教職。當時從助教幹起,每個月薪水六百元,正好圖個溫飽。之前,我的家境並不好,只是佃農,每年為繳交固定的田租而傷腦筋。後來政府實施三七五減租,開始耕者有其田的政策,全家的生活才有比較大的改善,但仍不時看到大哥為家裡生活到處張羅金錢的情景。大哥大我廿歲,我是老么,家中大小事都由他包辦。所以在家裡是養尊處優,可以什麼事都不做,成為最快樂的讀書人。
我家後來擁有約三甲的農地,雖然不算大,自己就是小地主,大體能圖個溫飽。在台北求學的過程中,有時還需要家中接濟。農家的財源都必須出售莊稼,才能有進帳。記得小時候媽媽常要我到鄰近的零售店買東西,但都是記帳。逢年過節或店家要求時,大哥才張羅些錢或賣些稻穀還債,家中並沒有餘錢,也沒有固定收入。所以每次向家裡伸手要錢時,心裡也很苦,因為知道必須張羅餘錢。離開老家後,我儘量不向家裡要錢,除非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。也因為如此,我非常依賴獎學金。當時有些獎學金規定不能轉系,這也就是讓我一直待在農工系的最大理由與動力。後來結婚生子,久居台北,我的生活穩定;而家中的經濟狀況也逐漸好轉。
父親是一位勸勞克苦的老實人,每日只知道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。閒時他會抽個煙,偶而也喝點小酒。以前的香煙沒有濾嘴,他抽到最後一小段又捨不得丟棄,常累積數根煙屁股再將剩下的煙絲剝開,用紙包起來當成新的一根抽。他每次喝酒都是以一杯為限,配著花生米,頗能自得其樂。每次回到老家,就像作客一般,但能與父親同席而飲,也是一件樂事。父親的話很少,也沒有什麼大道理,但偶而的閒談總是充滿那種溫馨與親情。父親的身體一向很健朗。他身材不胖,每天都會牽著牛到田裡,不論有否田工,幾乎風雨無阻。通常把牠栓在一個地方讓其優閒地吃草,當成老年人的寵物一般,然後自己自在地在田裡作活。只是後來耕田都用耕耘機,養一頭牛實在有點累贅,家人決定將牠賣了。只是父親沒了牛,等於失去了重心,他又不喜歡到市集裡與人抬槓,心情也不甚快樂。
父親過世的那一刻,我由台北趕回南部老家,此時他已被安放在客廳的一側,沒有了知覺。大哥說,父親前兩天突然肚痛如絞,趕緊送到麻豆一家醫院,在那裡擔擱了一段時間,查不出原因。後來送到台南醫院,診斷結果認為可能是絞腸,但因病情擔誤過久,不能開刀,情況非常不好。大哥只好趕緊把他送回家。父親就這樣地走了。
做為一個讀書人,我能做什麼呢?父親在世的時候,沒能噓寒問暖,父親走的時候,也只有愛莫能助的感覺。在感嘆時不我予的情形下,突然覺得自己也即將老去。大哥現已八十四歲,兩老現在死守著一片田,現在要活動起來有點吃力。人生畢究還是一大堆無奈的組合,不是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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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識分子--陳韻琳
他去醫院的時候父親正熟睡,被單蓋至頸項,剩下一具蒼白的面容。
他從來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父親的臉。父親的皺紋,像幾條平行的河川在額間;眼前的魚尾紋 是扇形的三角洲,眼窩處有兩圈深深的黑眶;唇色白裏帶紫;鼻間的氣息絲絲如縷。
父親病得很重了。
他已經有兩週沒有來醫院這麼坐著守住父親。
原本是與兄弟輪班的。但是輪他值夜的時候,父親疼痛唉唉哼哼,卻沒能吵醒他;父親要上廁 所,喚他兩聲,他也沒聽見,父親只得自個兒攜點滴瓶去了。
父親對他兄弟說:「半夜別讓辭修來。他很累。」
所以都是他的兄弟值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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